腊月的风刮得很紧很紧,像无数把小刀子,割在脸上生疼。官道上的积雪被往来的车马碾得实实的,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路面,被阳光一照,反射出刺眼的光。秦墨山拄着槐木杖,杖头敲击路面的“笃笃”声,混在熙攘的人声里,倒像给这赶路的节奏打了拍子。
“再过前面那道河湾,就是望皇城了。”王砚指着远处的一道浅丘,兴奋地搓着手,“过了望皇城,再走三十里,就能看见皇城的角楼了!”他手里提着个刚买的纸灯笼,上面画着“连年有余”的图案,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胖鲤鱼。
潘汉文凑近看那灯笼,铁扇在袖中轻轻转着,扇骨碰到手腕,才想起自己练掌时不小心蹭掉了块漆。自打败那几个无赖的手下,他这几日练“清风化雨掌”更勤了,夜里在客栈打坐,都能感觉到内力像小溪似的在经脉里流,比先前顺畅了不知多少。
“王先生,皇城的城门,是不是真像书上写的,有丈八高?”潘汉文好奇地问。他从小在山里长大,见过最高的就是黑山寨的栅栏,想象不出丈八高的门是什么模样。
王砚被问得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何止丈八!那朱雀门,高三丈六,宽两丈四,门楼上的铜钉,比你这扇子还大!门洞里能并排走八匹马,过年时挂的宫灯,一盏就有你人高!”
秦墨山在一旁听着,嘴角噙着笑,时不时补充两句:“门洞里有卫兵,验路引时要摘帽,说话不能大声,不然会被当刺客拿了。”他年轻时随师傅去过皇城,只是那时还是个跑腿的小道士,连朱雀门都没敢靠近细看。
三人说说笑笑,脚下的路仿佛也短了许多。官道两旁的摊位越来越密,卖春联的、捏糖人的、挑着担子卖熟肉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把腊月的寒气都驱散了不少。有个卖风车的老汉推着车经过,五颜六色的风车转得飞快,引得几个孩子追着跑,笑声像银铃似的。
“师父你看!”潘汉文指着个捏糖人的摊位,摊主正用糖稀捏一条龙,龙身蜿蜒,龙须飘逸,眼睛点上黑芝麻,竟像活的一般。
秦墨山刚要说话,忽然皱起眉,槐木杖往地上一顿,杖头的铁箍深深嵌进路面的冰缝里。“别动。”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向右侧的树林——那里的落叶明明没风,却突然簌簌乱响,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窜。
王砚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纸皮裂开个口子。他顺着秦墨山的目光望去,只见树林里钻出十几个黑衣人,个个面罩遮脸,手里握着弯刀,刀鞘上的月牙标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暗月教!”秦墨山的声音沉了下来,槐木杖在手里转了个圈,杖尾的铁箍对着来人,“果然追来了。”
行人吓得尖叫着四散奔逃,挑担子的小贩扔了担子就跑,熟肉滚了一地;卖风车的老汉把车往路边一掀,抱着孙子钻进了沟里。转眼之间,热闹的官道就空了大半,只剩下师徒三人,还有那伙步步紧逼的黑衣人。
为首的是个壮汉,身高八尺,肩宽背厚,手里拎着柄鬼头刀,刀背上的铁链“哗啦”作响。他摘下面罩,露出张满是刀疤的脸,左眼上的疤痕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巴,看着格外狰狞。“总算找着你们了。”他的声音像磨盘碾石头,“害我暗月教损了那么多弟兄,新仇旧恨,今日定要你们偿命!”
王砚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指着那壮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不知阁下是暗月教的哪位?”秦墨山往前一步,挡在潘汉文和王砚身前,槐木杖微微抬起,杖头的铁箍闪着寒光。他看这壮汉的气势,绝非普通教众。
旁边一个瘦高个黑衣人尖声笑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们暗月教的雷堂堂主,雷狂!”
“雷狂?”秦墨山心里一动,这名字他听过,据说此人一手“惊雷刀”使得出神入化,刀风带雷音,中者筋脉尽断,在江湖上恶名昭彰。
雷狂懒得废话,鬼头刀往前一指,刀链“啪”地打在地上:“少他妈废话!识相的,乖乖跟我回暗月教,再自断双臂,老子或许能留你们个全尸!”
“师父……”潘汉文握紧了铁扇,掌心微微出汗。他虽练会了“流水绕石”,但面对这样的强敌,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秦墨山拍了拍他的肩,对王砚低喝:“躲到那堆柴火后面,没我的话,千万别出来!”
王砚连滚带爬地躲到路边的柴火堆后,只敢露出半只眼睛偷看。
“汉文,这雷狂交给你。”秦墨山的声音异常沉稳,“记住‘流水绕石’的要诀,以柔克刚。”他又转向雷狂,冷笑一声,“至于你的这些虾兵蟹将,老夫陪他们玩玩。”
“狂妄!”雷狂怒吼一声,鬼头刀带着风声劈向潘汉文,刀风果然带着“呜呜”的雷音,震得人耳膜发疼,“先劈了这毛小子,再拿你这老东西!”
潘汉文记得要诀,身形如溪水流淌,避开正面冲击。双掌交替画圆,掌风贴地而行,如流水遇顽石般沿其边缘绕行,顺势以「缠丝劲」缠裹对方肢体,使其招式落空的同时,内劲沿对方经脉渗入,如细流漫过石缝,可柔化其骨骼间的戾气,亦能暗中震伤其筋络节点。
他还是不敢硬接,脚下“柔云步”展开,身形像片落叶般往后飘,险险避开刀风。他袖中的铁扇“唰”地展开,扇骨对着雷狂的手腕,想趁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用“引”字诀卸他的刀。
可雷狂的刀快得惊人,根本不给他人机会。第一刀刚落,第二刀又至,刀刀逼向要害,刀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像无数道冰棱,直扑潘汉文面门。少年被逼得连连后退,好几次扇骨都差点被刀风扫中,惊出一身冷汗。
“小子,就这点本事?”雷狂狞笑一声,刀势更猛,鬼头刀上的铁链甩得“哗啦啦”响,像条吐信的毒蛇,“刚才在酒肆的嚣张劲呢?”
潘汉文咬着牙,心不静,他想起师父的话,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他不再一味躲闪,而是借着雷狂挥刀的空隙,左躲右闪,像条游鱼在刀影里穿梭。雷狂的刀虽猛,却带着股蛮力,每一刀都用尽全力,时间一长,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秦墨山那边已和十几个黑衣人打在一处。他的槐木杖舞得像团黑影,杖头点、扫、劈、戳,看似缓慢,却招招精准。一个黑衣人挥刀砍来,他不闪不避,杖头往对方手腕上一点,那黑衣人“哎哟”一声,刀就脱手了;另一个想从背后偷袭,被他用杖尾狠狠一撞后腰,疼得像虾米似的蜷在地上。
“老东西,有点本事!”一个黑衣人喊道,挥舞着双钩攻上来。
秦墨山冷笑一声,槐木杖在地上一撑,身形腾空而起,避开双钩的同时,杖头对着那黑衣人的膝盖狠狠砸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黑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双钩“哐当”落地。
不到片刻,就有五六个黑衣人被打倒,剩下的几个不敢上前,只围着秦墨山转圈,眼里满是惧意。
“汉文,该反击了!”秦墨山一边应付着剩下的黑衣人,一边不忘提醒潘汉文。
潘汉文闻言,深吸一口气,将内力聚于掌心。雷狂的又一刀劈来,这刀势大力沉,带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正是“惊雷刀”的杀招“雷霆三打”。
“来得好!”潘汉文不退反进,脚下“柔云步”踏出个奇妙的弧线,险险避开刀锋,同时双掌齐出,正是“清风化雨掌”的第二式——“流水绕石”。
他的掌风看似轻飘飘的,像流水碰到顽石,顺着雷狂的刀势,贴着刀背滑了上去。掌力初时极柔,可一碰到雷狂的手腕,突然生出一股绵劲,像藤蔓似的缠了上去。
雷狂只觉手腕一麻,鬼头刀竟有些握不住。他心中大惊,想抽刀后退,却发现潘汉文的掌力像附骨之疽,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涌,让他的内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这是什么掌法?”雷狂又惊又怒,强行催动内力,想震开潘汉文的手掌。
可潘汉文的掌力看似柔和,却源源不断,像小溪汇成大河,一点点渗透进雷狂的经脉。雷狂只觉手臂越来越沉,刀势越来越慢,最后“当啷”一声,鬼头刀掉在地上,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三步,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雷狂指着潘汉文,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他纵横江湖多年,还从没见过这样诡异的掌法,明明没感觉到多大的力道,却让自己的内力乱成了一锅粥。
潘汉文也收了掌,微微喘着气。刚才那一掌,几乎耗尽了他体内的大半内力,但看着雷狂受伤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堂主!”剩下的几个黑衣人见状,也顾不上围攻秦墨山了,纷纷跑到雷狂身边,想扶他起来。
雷狂一把推开他们,挣扎着站稳,恶狠狠地盯着潘汉文和秦墨山:“好……好得很!今日之辱,我雷狂记下了!你们给我等着,暗月教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他捂着胸口,对那几个黑衣人道,“走!”
几个黑衣人连忙扶起雷狂,捡起地上的兵器,狼狈地往树林里逃去,连地上的同伴都顾不上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王砚才从柴火堆后爬出来,跑到潘汉文身边,上下打量着他,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潘汉……汉文小哥,你……你这掌法也太厉害了!那雷狂可是出了名的凶悍,据说连官府的捕头都打不过他……”
潘汉文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是师父教得好。”
秦墨山走过来,检查了一下地上受伤的黑衣人,见他们只是被打晕或打断了骨头,没有性命之忧,便对王砚道:“把他们绑起来,等会儿自有官差来处理。我们得赶紧走,免得暗月教的人再回来。”
王砚这才回过神,看着潘汉文的手,那双手刚才还轻得能绕开狂刀,此刻却和普通少年的手没两样,只是指节上多了层薄茧。“潘汉文小哥……你那掌法……”
“师傅教的,强身健体罢了。”潘汉文学着师傅的语气,含糊带过,心里却记下了刚才的感觉——原来“流水绕石”的缠丝劲,真能柔化刚猛,这掌法,比他想的更厉害。
王砚听得连连咋舌:“怪不得如此厉害!原来真是会大武功!潘汉文小哥年纪轻轻,武功就到如此境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潘汉文被说得脸红,低下头去,心里却像吃了蜜似的甜。
三人收拾好东西,继续往皇城的方向赶。官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刚才的打斗像是一场梦,只有地上残留的血迹和那几个被捆着的黑衣人,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师父,暗月教会善罢甘休吗?”潘汉文有些担心地问。他知道暗月教势力庞大,这次得罪了他们,怕是以后都不得安宁了。
秦墨山望着远处皇城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暗月教行事乖张,睚眦必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我们既然敢惹他们,就有办法应付。到了皇城,有官府在,他们不敢太放肆。”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们这次去皇城,本就是为了查清一件和暗月教有关的事,早晚会和他们碰面。”
王砚听得一头雾水:“和暗月教有关的事?不知是什么事?”
秦墨山笑了笑,没有细说:“到了皇城,你自然会知道。”
夕阳西下,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的望皇城已经遥遥可见,城墙上的旗帜在晚风中飘扬。潘汉文摸了摸怀里的秘籍,又握紧了袖中的铁扇,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练习“清风化雨掌”,不仅要保护好自己和师父,还要查清和暗月教有关的那件事,为那些被暗月教迫害的人讨回公道。
夜色渐浓,望皇城的城门渐渐近了。城门楼上的灯笼已经点亮,像两颗巨大的星辰,指引着赶路的人。秦墨山、潘汉文和王砚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融入了进城的人流中。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