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朦胧，听澜水阁的藏书楼内，沈湛正轻拂古籍上的尘埃。他的指尖划过书脊，如同抚过老友的脉络——这里的每一册卷轴、每一页泛黄的纸张，早已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墨尘师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柱旁，望着弟子专注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湛儿，这藏书阁中书籍，你是否都已了然于心？”沈湛抬头一笑，眸光清亮：“天下江湖事，皆藏于此楼。弟子虽未踏出江南半步，但江湖纷争，各派恩怨、武林秘辛，无不如掌上观纹。”他语气笃定，却有意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烟雨朦胧的湖面，似是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当然，除了师父房中那本…不让人看的书。”
话音落下，藏书楼内一片寂静，只闻细雨敲窗的沙沙声。
墨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湛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书卷的边缘。八岁那年，他也像今日一样，在藏书阁翻阅典籍，阴暗角落里的那本黑色封皮典籍，封面上的奇异纹路触手生凉，他正欲翻开，师父却如鬼魅般突然出现，一把夺过那本书，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
他从来没见过墨尘师父脸上出现那种怪异的表情，不过墨尘很快就平静下来，告诉沈湛那书里没什么，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说罢便收走了那本书，之后被锁进了师父房中的檀木匣里，自此再无人得见，沈湛也曾好奇那本书上到底写了什么，虽然师父房间里有奇门机关术，但沈湛也是听澜水阁的人，听澜水阁的《备枢玄机奇门机关术》他早已尽数掌握，他想解开师父房中的机关术也是轻而易举，只是出于对师父的尊敬，他一直没有行动。
直到近日，他越发觉得师父心事重重，时常在房中长吁短叹，眼中有他看不懂的忧惧，沈湛隐隐觉得，那本黑皮书与师父的秘密有关，与这动荡的天下有关。
所以他今日，是故意提及。
墨尘轻叹一声，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他拂袖坐在竹榻上，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腕间一串磨得光滑的木珠。
“你这小子，自小就机智过人，过目不忘，又会察言观色，但，有些真相，知道便是枷锁。”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直看进沈湛眼中，“你今日提起那本书，并非无心之失，是不是？”
沈湛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我只是好奇，这听澜水阁藏书三万卷，无一不在我心中，唯独那本黑皮书，成了唯一的‘未知’。”
空气骤然凝滞。窗外雨声渐密，敲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
墨尘指节发白，沉声道：“书中记载的并非武学，而是一些往事罢了，一些你一旦知晓，你便再难做回如今逍遥自在的沈湛。”他忽觉失言，急忙补充，“天下大乱，大厦将倾，我只想你能在听澜水阁安安稳稳的过完一辈子就行，不要走上……前人的老路。”
沈湛敏锐捕捉到那个关键词：“前人？师父你又说漏嘴了，这‘前人’说的是谁？”沈湛是个孤儿，师父曾经告诉他，在他还没断奶的时候就把他捡回了听澜水阁，他隐隐感觉到师父说的前人应该跟他的身世有关。
“去去去！你一天天怎么这么多问题！”墨尘骤然起身，袖袍带翻案上茶盏，青瓷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面色微白，支吾着扯开话题：“今日该考校你的武功进境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破云而出，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演武场上，听澜水阁数十弟子齐聚，雨水洗净的天空澄澈如镜，倒映在澄心湖中，水天一线。
墨尘立于阶前，衣袂在微风中轻扬，他目光扫过在场弟子，朗声阐释武道境界：“习武如登楼，一境一重天，四境十重楼，始于‘有为境’——借力、化势、通窍三重楼，讲究招由心生；进而‘守中境’打熬皮肉、筋骨，之后初生气感，由外及内；至‘坐忘境’则守意、凝意，意念可显化于外；最高‘心斋境’人武合一，融道于技。”
他拾起地上一根枯枝，凌空轻划，气流随之涌动：“为何称‘十重楼’？只因习武如独上高楼，每一层都需步步为营，一步错便可能前功尽弃。——”
话音未落，枯枝点向身旁青石，石屑纷飞间，一行诗句赫然显现：
“欲穷武林千般秘，步步青云踏重楼。”
众弟子屏息，眼中尽是向往之色。
这些沈湛早就听腻了，藏书阁里也有书籍记载，武道四境十重楼，一为有为境，即为武者刻苦钻研招式技巧，属于“刻意而为”的阶段，一切修炼都围绕具体的招法与内力运用展开，又细分为三重楼：借力重楼，真气充盈，可灌注兵刃拳脚，开碑裂石。江湖中的好手多在此列；化势重楼，招式信手拈来，不拘泥于固定套路，能洞察对手破绽，形成压迫性的“气势”；通窍重楼：内力运转圆融通达，打通周身关窍，气息绵长，耐力远超常人。
之后便是守中境：开始由外求转向内守，注重气息的平和与内心的宁静。追求动与静、刚与柔的平衡，是步入上乘高手的关键，也又细分为三重楼：皮肉重楼，打熬筋骨，力能扛鼎，寻常刀剑难伤；筋骨重楼：筋骨齐鸣，力贯四肢，身手敏捷远超常人，可修习外门硬功的至高境界；气感重楼：由外及内，于丹田处生出第一缕“真气”，自此踏入内家高手的门槛，此步难倒无数习武者。
再然后是坐忘境，此境界已逐渐忘却具体招式的束缚，精神高度专注，能进入物我两忘的战斗状态，反应趋于本能，应对更加自如。细分为三重楼，守意重楼，明确本心，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战斗中意志坚定，不为外物所动；凝意重楼，将心性感悟融入武功，初步形成独特的“意”；显意重楼，武道意念可直接影响对手，甚至引动周遭环境细微变化，如剑气生寒、拳意慑心。
最后就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境界——心斋境，达到此境界，内心便澄明如镜，能清晰洞察对手的意图和武学本质，招式返璞归真。这个境界只有一重楼——融道重楼，因为能到这个境界的少之又少，习武之人能见到的也少之又少，没有过多的记载，便只分了这一重楼，达到融道重楼，自身武功便与自身之道完全融合，武功上升到常人难以预知的高度，无往而不利。
不过四境之上仍有境界，那是只在书上记载的境界，沈湛也曾在藏经阁典籍中看到——无为境，武功招式，看似无为，实则无所不为，是传说中的境界。沈湛暗想：“四境之上尚有传说中的“无为境”，超脱武学桎梏，天人合一，师父武学修为心斋境肯定是有的，不知师父是否已触及无为此等玄妙？”
人群散开，师兄弟们各自开始操练起来，“湛儿，今日考校，就由各位师兄来指点指点你。”墨尘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打不过师兄们也没关系，不行就认输，师兄们也不会下死手的。”
“哦！”沈湛白了一眼，老不正经的刚才还一脸阴沉，现在就开始开自己玩笑。
“李岩，你跟湛儿切磋切磋，看看他的本事，到底如何。”墨尘话音刚落，李岩师兄便走了出来，他使的是一对鎏金铜锏，已有守中境气感重楼的实力，抱拳道：“师弟，我来跟你过几招。”墨尘还在李岩耳边说了一句不必留手，让这小子长长记性，搓搓他的锐气。
“师弟，小心了！”赵磐声若洪钟，双锏带着破空之声直劈而下。这一击看似简单，却封住了沈湛所有退路，力道之猛足以开山裂石。
沈湛手持流魄剑，却未摆出观澜剑法的起手式，他剑尖斜指地面，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原本平和的内力忽然凝练如墨，隐隐有霜气环绕剑身。这正是《墨甲凝霜剑》的起手式“墨池初凝”，这是墨尘的成名绝学，寒甲覆霜，剑出封喉，沈湛也知道李岩的实力不容小觑，他一直觉得观澜剑法不厉害，虽然观澜剑法他已经练了成千上万次，但依然无法领悟其中奥妙，对手实力强劲，观澜剑法怕是难以取胜。
沈湛不闪不避，流魄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墨色弧光——“凝破千钧”！剑锏相撞，竟发出金石交击之声，令人惊讶的是，沈湛不仅未退半步，赵磐反而被震得后退三步，虎口发麻。
“好刚猛的剑法！师弟如今的实力恐怕不在我之下，怕是已经到了坐忘守意，师父的绝学师弟也已融会贯通，不愧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李岩惊呼出声，他并没有多嫉妒，更多的是对师弟的欣赏，听澜水阁是一个大家庭，墨尘从来不会怠慢某一个弟子，都是根据弟子的特性授以功法，沈湛强就是他的天赋更出众，而且沈湛是众位师兄看着长大的，大家对沈湛的偏爱都是溢于言表的。
“师兄承让了，我也是刚入坐忘守意，我看师兄破境也是一线之隔，要不是师兄留手，我恐怕不是师兄对手。”
墨尘站在一旁，眼中满是对这个弟子的欣赏。
接下来，师兄赵虎、王恒也陆续上前切磋，实力境界与沈湛都差不多，都没能在沈湛手下走过三十招，众人看着沈湛，眼中满是敬佩——二十出头便达坐忘境，这等天赋，放眼整个江湖都少见。
连败数人后，场中寂然，唯闻檐角风铃清响。
墨尘眼中闪过欣慰，却也不无忧虑，沈湛的天赋远超他的预期，这意味着那沉重的命运，或许终究无法避免。
……
暮色四合，湖面泛起金色涟漪，墨尘独留沈湛于水阁亭台，师徒二人相对而坐。
“你今日是故意提及那本书的。”墨尘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沈湛垂首：“弟子只是觉得，师父近来心事重重，与那本书有关，我想为师父分忧。”
沈湛屏息凝神，心跳如鼓。
墨尘起身，望向天际滚滚乌云：“风雨欲来啊！”墨尘还是没有告诉沈湛那书中记载的是什么，“你看这水面可映照万物，却照不透人心诡谲，有些秘密之所以被封存，是因它们本身便是燎原之火。你这记性太过惊人，有些东西我怕你知道，你会一辈子记住，一辈子深陷其中。我只想你能记住听澜水阁的一切，记住，一定要记住听澜水阁的一切！”
沈湛没有多问，他知道师父不告诉他是为他好，“好了，我知道了，大不了我以后不问了！”沈湛握紧了手中的流魄剑，眼神中比往日多了几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