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鱼传尺素，将计就计**
寒渊城的清晨，被一层薄雾与霜气笼罩。昨夜的密谋仿佛未曾发生，街道依旧冷清，只有早起的更夫和零星摊贩的响动，打破着黎明前的寂静。
从府内，从心立于书案前，并未如往常般翻阅典籍或处理事务，而是凝视着窗外渐亮的天色。阿吉静立一旁，无声地将一杯温热的参茶放在桌角。
“赵老将军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从心并未回头，声音平静。
“是。赵将军遣人来报，仿制药石已着手配制，暗河上下游也安排了水性极佳的老手日夜盯着，确保万无一失。”阿吉低声回应，“另外，石教头那边传来消息，福瑞商行今日并无异动，钱禄如常开门营业，只是后院鸽笼的守卫似乎更严密了些。”
从心微微颔首。对手的谨慎在意料之中，黑风岭失手，必然会让他们更加小心。但这层层加码的戒备，本身也说明了对方的不安。
“告诉石虎，让他的人撤远些，只留两个最机灵的，盯着商行前后门的大致人流即可，不必靠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从心转过身，端起参茶抿了一口，温热液体入喉，带来些许暖意，“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他们觉得‘安全’，才能等他们再次伸出触角。”
“明白。”阿吉记下，顿了顿，又道，“公子，城防营那边，赵老将军昨日去转了转，以查看旧识为由，与几位不得志的低阶军官喝了顿酒。据说，效果不错，已经有人暗中表示，愿效犬马之劳。”
从心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赵千钧这步棋走对了。军中底层军官，往往对上层腐败和外部压迫感受最深，也最易被激起血性。由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出面联络，比他自己贸然接触要稳妥得多。
“很好。让老将军放手去做，需要什么，从家尽力供应。”他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不过，要提醒老将军，务必隐秘，人员甄别要慎之又慎。韩明远在城中经营日久，难保没有更深的钉子。”
“属下会提醒赵将军。”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名心腹护卫端着一个食盒进来，低声道：“少爷，该用早点了。”
从心示意他放下。护卫将食盒放在桌上，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借着摆放碗筷的姿势，极快地将一枚蜡丸塞入从心手中，随即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
从心面色不变，待护卫离开，才在掌中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小卷薄纸。他迅速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的几行小字，眉头微微蹙起。
“公子？”阿吉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
从心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才缓缓道：“李侍郎府上，昨夜有客。是宫里来的，陛下身边的一位近侍太监，秘密到访，停留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阿吉神色一凛。皇帝近侍秘密会见倾向于妥协派的李文渊，这绝非好消息。这意味着，朝廷中枢对于寒渊州的态度，可能正朝着更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或许，主战的声音正在被压制，媾和的论调占了上风。
“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从心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凝结的霜花，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必须尽快让韩明远栽个跟头，让朝廷看看，南炎的‘诚意’背后，是何等的狼子野心。否则，一旦朝廷决心已定，我们做再多，也是徒劳。”
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够响亮，又能将南炎的阴谋暴露在阳光下的胜利。而福瑞商行这条线，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接下来的两日，寒渊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有几股力量在悄然涌动。
赵千钧那边进展神速。他那名擅制机关药剂的老部下，不负众望，成功仿制出了与福瑞商行所用几乎一模一样的药石，连那极淡的异香都分毫不差。同时，通过连续两夜对暗河出口的监视，他们成功截获了一条被鬼脸鱼带回的油囊，里面是南炎方面催促福瑞商行尽快核实寒渊城最新兵力调动及粮仓储备情况的指令。
时机成熟了。
第三日深夜，废弃铸铁坊。
从心、赵千钧，以及那名老部下再次聚首。油灯如豆，映照着几张凝重的面孔。
“消息已经确认，南炎方面急于了解我城虚实。”赵千钧将截获的指令递给从心看，“他们越是急切，对我们越有利。”
从心看过指令，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送他们一份‘大礼’。老将军，依你之见，传递何种消息，既能暂时麻痹韩明远，又能为我们后续行动创造机会？”
赵千钧眼中精光闪烁，显然早已思虑周全：“韩明远生性多疑，但用兵喜险好奇。我们可以传递半真半假的消息。就报：城内因黑风岭之事，守军士气略有浮动，新任城防副将（我们可虚构一人）与主将不合，正暗中联络，似有异动。同时，提及城中四大粮仓，其中位于城西的‘永丰仓’因靠近民居，守卫相对松懈，存粮约占全城三成。”
从心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虚虚实实，恰到好处。暗示内部不稳，可诱其轻进；指明永丰仓，则是抛出一个看似诱人实则危险的诱饵。只是，这永丰仓的守卫情况，需做相应调整，以免弄假成真。”
“这个自然。”赵千钧道，“我会安排可靠之人，明松暗紧，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在永丰仓周边布下陷阱，若韩明远真敢派人来探或来袭，定叫他有来无回！”
“好！”从心决断道，“就依此计。立刻准备油囊，用我们仿制的药石，将这份‘厚礼’送出去！”
那名老部下领命，立刻着手准备。他熟练地将写有假情报的薄绢用特制油纸密封，放入小巧的鱼鳔制成的油囊中，绑紧口子，然后在油囊外部均匀涂抹上仿制的药石膏体。
子时三刻，月隐星稀。福瑞商行后院，那口看似普通的水井旁，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井中。冰冷的井水淹没头顶，那人却动作娴熟，迅速将准备好的油囊塞入井壁一处早已探明的、通往暗河的缝隙之中。完成这一切后，他又悄无声息地攀爬上来，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在暗河下游数里外的一处隐蔽河湾，赵千钧安排的人手，正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他们知道，当携带者假情报的鬼脸鱼循着“熟悉”的香气游经此地时，并不会停留，而是会继续向着南炎边境的方向而去，将这份精心炮制的“礼物”，送达它的目的地。
从心站在铸铁坊的阴影里，遥望着南方。寒风掠过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棋已落下，接下来，就看对手如何应对了。这场无声的较量，关乎着寒渊城无数人的命运，也关乎着他能否在这乱局中，真正站稳脚跟，凝聚起足以抗衡内外压力的力量。
夜，还很长。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寒冷，也最考验执棋者的耐心与智慧。
（第三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