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峰下,罡风如刀,卷起的雪沫打在脸上,比寻常冰雪更要冰冷刺骨。
苏清澜拒绝了寒渊欲陪同的好意,独自一人,开始攀登。她将青鸾凌天功运转至极致,周身泛起淡淡的青色光晕,抵御着无孔不入的酷寒与撕裂般的罡风。
越往上,压力越大。罡风不仅作用于身体,更仿佛能直接吹拂灵魂,无数纷杂的念头、过往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父亲沈啸天慈祥的笑容与血染玄武门的惨状交替闪现;萧玦曾经的温柔誓言与冰冷的毒酒交织;赫连灼挣扎痛苦的眼神;江湖的血雨腥风,百姓的流离失所……种种爱恨情仇,家国天下,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神。
这不仅是身体的试炼,更是意志与道心的拷问!
苏清澜紧守灵台一丝清明,默运玄功,将那些纷乱的杂念一一斩断、压下。她的眼神愈发坚定,步伐虽然缓慢,却一步一个脚印,坚定不移地向上攀登。青鸾凌天功那中正平和、却又带着一丝先天不屈的意志,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护持着她的本心不被迷惑动摇。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踏上了峰顶。
峰顶平坦,中央有一汪不过丈许方圆的潭水,水质清澈,却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潭水边缘凝结着永不融化的玄冰。这便是冰魄寒潭。
仅仅是靠近,苏清澜就感觉体内的内力运转陡然变得滞涩起来,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连思维都似乎要冻结。
她没有犹豫,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纵身跃入寒潭!
“噗通!”
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全身!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湮灭生机的绝对零度!内力几乎瞬间被压制到丹田深处,难以调动,血液流速变得极其缓慢,意识也开始模糊。
潭水之下,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触手,拉扯着她的身体,侵蚀着她的意志。过往的阴影、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耳畔似乎响起了无数诱惑与低语,劝她放弃,劝她沉沦。
苏清澜咬破舌尖,凭借剧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她全力催动青鸾凌天功,那微弱的青色光晕在至寒的潭水中明灭不定,如同风中的残烛。怀中的天梵玉玦感受到了极致的威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光华,如同一盏明灯,护住她的心脉与识海,驱散着那些邪异的低语。
冰与火的煎熬在体内交织。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一炷香的时间,在外界或许短暂,但在苏清澜的感觉中,却如同度过了几个世纪。
当她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精纯的内功以及玉玦的护持,终于支撑到时间耗尽,艰难地从寒潭中爬出时,整个人几乎虚脱,嘴唇冻得发紫,浑身覆盖着一层薄冰,但她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
她不仅抵御了寒潭的侵蚀,更在极寒与幻象的磨砺下,将青鸾凌天功锤炼得更加精纯,心神也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洗礼,变得更加通透无暇。
认可与涟漪
当苏清澜拖着疲惫却挺拔的身躯,一步步走下问心峰时,等候在峰下的众人神色各异。
月影等人是纯粹的担忧与敬佩。
守陵人长老们,尤其是二长老冰冽,眼中则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他们比谁都清楚冰魄寒潭的可怕,此女竟真的能坚持下来,而且看上去道心似乎更加稳固!
大长老冰玄抚须点头,眼中首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心志坚毅,内力精纯,更有佛宝护体……沈姑娘,你通过了试炼,赢得了我守陵人一族的认可与友谊!”
此言一出,意味着苏清澜真正获得了进入龙眠村核心、参与封印相关机密的资格。
寒渊快步上前,将一件厚实的白裘披在苏清澜瑟瑟发抖的肩上,动作自然,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回去休息,驱散寒气。”
苏清澜拢了拢带着他体温的白裘,低声道:“谢谢。”
这一刻,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返回村内详谈之时,一名守陵人哨探急匆匆赶来。
“大长老!村外发现不明身份者窥探,身手极高,我们的人……没能拦住!”
众人皆是一惊。刚解决了圣教的伏击,又是谁?
苏清澜循着哨探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雪坡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道孤傲的身影。那人并未掩饰行藏,一袭墨色长袍在雪地中格外醒目,脸上带着半张精致的银狐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星夜、此刻正复杂无比地凝视着苏清澜的眼眸。
尽管隔着面具,尽管相隔甚远,苏清澜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
那双眼睛,她太熟悉了!
是萧玦!
他竟然亲自来了昆仑!而且还找到了龙眠村外!
萧玦的目光,越过众人,牢牢锁在苏清澜身上,尤其是在她肩头那件属于寒渊的白裘上停留了一瞬,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风暴。他看到了她方才下峰时的虚弱,也看到了寒渊为她披衣的举动。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捏着一支已然枯萎、却依旧能辨出形态的青鸾花——那是当年,他亲手为她簪在发间的那一支。
无声,却胜似千言万语。
苏清澜的心,在这一刻,骤然乱了一拍。
寒渊敏锐地察觉到了苏清澜气息的细微变化,以及远处那黑袍男子毫不掩饰的、针对苏清澜的复杂目光。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苏清澜护在身后更安全的位置,冰弓已然在手,目光冷冽地迎向萧玦。
雪原之上,情仇交汇,暗流再起。
三方暗涌
萧玦的出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龙眠村外围刚刚建立的微妙平衡。
他孤身立于雪坡之上,墨袍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银狐面具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牢牢钉在苏清澜身上,更在她肩头那件属于寒渊的白裘上反复流连,那眼神中翻涌着震惊、痛楚、不甘,以及一丝被背叛的狂怒。
他认得那白裘,那是守陵人核心战士的象征!她才来了多久?竟已与这守陵人首领如此……亲近?!那自己这三年的悔恨、煎熬,这不顾一切追来昆仑的疯狂,又算什么?!
“青鸾……”他喉结滚动,隔着风雪,声音低沉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质感,“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声呼唤,蕴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让苏清澜的心弦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过往的甜蜜与最终的背叛,如同冰火交织,瞬间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寒渊感受到了苏清澜气息的紊乱,也清晰地捕捉到了萧玦话语中那份不同寻常的执念。他眉头蹙得更紧,身形彻底将苏清澜挡在身后,冰弓微抬,对准雪坡上的萧玦,声音如同万载寒冰:“龙眠禁地,外人止步。速退!”
守陵人战士们也立刻戒备,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萧玦却对寒渊的警告恍若未闻,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苏清澜,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灵魂深处。“青鸾,跟我回去!京城的一切,沈家的冤屈,我都可以解释,可以补偿!这昆仑是非之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补偿?苏清澜心中冷笑,血海深仇,岂是“补偿”二字可以轻描淡写?她抬起眸,眼神已恢复了一片冰封的平静,声音清晰地穿过风雪:“七殿下,你认错人了。我是苏清澜,枢密司协理,来此乃为公干。沈青鸾,三年前就已死在天牢之中。”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萧玦的心脏。他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面具下的脸色瞬间惨白。
“不……你没死……我知道是你……”他喃喃着,语气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你恨我,我知道……跟我回去,要杀要剐,我都随你!但你不能留在这里,这些人……”他的目光扫过寒渊和那些守陵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他们护不住你!只有我,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
这番近乎癫狂的告白,让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月影眼中满是厌恶,守陵人则更多是警惕与不解。
寒渊的回应,是直接拉开了弓弦!一支凝练着极致寒意的冰箭瞬间成型,锁定萧玦:“最后警告,退,或者,死!”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紧张到极点的时刻,另一个方向,却传来一阵慵懒而带着几分邪气的鼓掌声。
“啪啪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另一侧的雪松林阴影下,不知何时,倚着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他容颜俊美近乎妖异,狭长的凤眸中流转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手中把玩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笛,姿态闲适,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好戏。
“精彩,真是精彩!”紫袍男子笑着开口,声音磁性悦耳,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魅,“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昆仑雪顶,还能看到如此痴情绝恋的戏码?七皇子殿下追妻千里,感人肺腑啊!只可惜……”他目光转向苏清澜,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位……沈姑娘?啧,果然风华绝代,难怪能引得各方英豪,齐聚这苦寒之地。”
他的出现,毫无征兆,气息收敛得极好,连寒渊都未曾提前察觉!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萧玦和寒渊的目光同时锐利地射向这紫袍男子。
“你是何人?”寒渊冷声问道,冰箭微微偏移,将他也纳入了警戒范围。
紫袍男子微微一笑,玉笛在指尖转了个花,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只是路过此地,见此地煞气冲天,情孽纠缠,特来看个热闹罢了。”他的目光在苏清澜、萧玦、寒渊三人之间流转,最终定格在苏清澜手中的玄铁令牌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精光。
“不过,看来这热闹,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盟约之令,守陵人,大靖皇子……呵呵,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他话语轻松,却让苏清澜心中警铃大作。此人看似玩世不恭,但句句都点在关键之处,其来历和目的,绝对不简单!是敌是友?
一时间,龙眠村外,三方对峙。
萧玦的偏执,寒渊的守护,神秘紫袍男子的窥探。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那青衫微湿、脸色苍白却脊背挺直的苏清澜身上。
情与仇,恩与怨,家国与天下,如同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在这昆仑之巅,紧紧缠绕,将她裹挟其中。
苏清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所有翻腾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清明。
无论来的是谁,无论怀着怎样的目的,都阻挡不了她前进的脚步。
她看向大长老冰玄,沉声道:“大长老,无关人等,是否该清场了?我们还有正事要谈。”
冰玄大长老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扫过雪坡上的萧玦和林边的紫袍男子,手中虬龙木杖重重一顿!
“龙眠圣地,岂容宵小窥伺!启动外围迷踪冰雾!”
随着他一声令下,村口几处不起眼的冰雕骤然亮起微光,浓郁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白色冰雾凭空而生,迅速弥漫开来,将村外大片区域笼罩,隔绝了内外视线与气息。
萧玦和那紫袍男子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茫茫冰雾之中。
但苏清澜知道,他们并未离开。
危机,只是暂时被迷雾遮挡,并未解除。
未完待续………